《动物的生活》小译

drlecter

原著：Clive Barker   翻译：drlecter




　　拉尔夫又一次梦见了凯瑟琳。梦中的她站在游泳池的边上（那是他为杰瑞梅斯在寒水峡修建的），望向池中并大喊：“拉尔夫，这里面全是牛奶！”

　　当他意识到那池中真的灌满了牛奶时，大地开始摇晃起来。遥远的某处，达菲正狂暴的嚎叫着。

　　我不是在做梦，他想，然后睁开了双眼。墙壁嘎吱作响，房门忽闭忽开，卧床左右摇晃。这不是一场小型地震，它正变得越来越剧烈。他感到有灰尘落到了脸上，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下一瞬间，天花板便砸将下来，埋住了他刚刚睡过的地方。

　　房里的窗帘被略微拉开了几英寸（自从凯瑟琳离他而去后，他便无法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入睡），射进来的月光刚好能让他穿过嘎嘎响的地板走到房门那儿。“达菲？”他一边跑下楼一边大喊。“你在哪儿，伙计？”

　　他猫着腰冲进厨房，达菲通常在那儿过夜（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食物，以免被我们偷吃掉，凯瑟琳曾这么指出），但他现在却不在那里。地震此刻已演变为一种粗野的摇晃，就如同有某只巨大的脚正在踢着房子。所有的罐子、餐盘、刀叉和玻璃杯要么已躺在了地板上，要么就正在往下落。“达菲？”他又一次喊道，心里害怕极了。

　　就在这时，从书房传来一阵烦躁的呜咽声。他飞快的穿过客厅。那只狗正躲在书桌下，那儿倒算是个更合理的藏身之处，比起——

　　在他身后，传来一阵石灰碎裂的声音。他立刻转过身，看见他那些巨大书架中的一个（有六层满满当当的装着他最近项目的文件，第七层则藏着他的色情杂志）正向他倒来。他想后退，却被一阵书刊和《阁楼》杂志组成的暴雨淹没了。



　　拉尔夫的合伙人文森特审视了一番书房中的狼藉景象。

　　“现在这儿对你来说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了，”他说，“过来与我和劳瑞一块儿住吧，直到你找到一个结构工程师再说。”

　　拉尔夫坐在书桌前，在这片毁灭的海洋里，那里就像一艘救生艇。

　　书桌上摆着凯瑟琳的照片，一部古董时钟，钱德勒的初版小说。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算了。我已经失去够多的了。先是凯瑟琳——”

　　“她会回来的，拉飞（*注：拉尔夫的昵称）。”

　　“——现在达菲又不知所踪。我几乎一无所有了。”他摸了摸额头上的绷带。“除了这永无止境的头痛。”



　　卧室已然无法居住，所以第二天的晚上他睡在沙发上。白天的时候余震依旧不断——加州理工学院的地震学家们预测在一场如此巨大的地震后，余震将持续好几个星期——但在阳光的明亮与温暖中那些摇动并未打扰到他。然而一旦夜幕降临，他便开始有些战战兢兢。那晚他几乎没怎么睡，中途有两次他从浅眠中惊醒，以为又感到石灰落在了脸上。

　　他第三次醒来，则是因为听到某种吃东西的声音。他爬起来，捡起地板上满是灰尘的手电筒，追踪那声音走进厨房。黑暗中他只能辨认出餐桌旁坐着一个不大的形体。那不是个小孩。一线银光照射出它下巴上的胡须。

　　“拉飞？”闯入者的声音温暖而低沉。

　　拉尔夫猛然打开了灯。

　　“太亮了。”达菲眯斜着眼说。他正坐在餐桌上，面前摆着一桶桃子味冰激凌，旁边还放着勺子和碗，但他显然觉得无需自找麻烦，直接将鼻子伸进了塑料桶里。“伙计，”他说，“你看上去像是见鬼了。”拉尔夫揉了揉搏动着的脑袋，看来脑震荡显然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我知道，我不该吃冰激凌，”达菲说。“我们的消化系统生来就不适合糖分。但我想，管他的？为什么不庆祝一下？狗可不是每天都能和他的主人对话。”

　　“这一切都没发生。”拉尔夫有气无力的说。

　　“现在拉飞又在说那套可怕的陈词滥调了。过来吃点冰激凌，我来解释解释。”拉尔夫没动。“过来啊。”达菲哄着他，“我不会咬你。”

　　“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拉尔夫告诉自己，然后便坐到他的幻觉对面，想从中找到点不对劲的地方。

　　“你知道，凯瑟琳说的没错，”达菲说，“我们在威斯康辛州会安全的多。但那样我们就得忍受她那见鬼的老妈。你确定不来点冰激凌？”拉尔夫摇摇头。“你可能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说话的，对吗？好吧，当我逃跑后——顺便说句抱歉，我想这是动物的本能——我在马尔霍兰旁的小山里游荡，然后我遇见了一小群郊狼，我便跟着他们看能不能找到点吃的。”

　　“找到了嘛？”

　　“我正要说呢。他们消失在一片树林里，那儿聚集了四面八方来的动物。有鹿有浣熊有蛇有鸟还有蜥蜴。还有几只宠物呢，它们都是些走失的家伙，偶然来到那里。”

　　他顿了顿，冲他惊讶的主人一笑。“事儿开始变得愈发奇怪，”他说，“瞧，那儿的地上有这么道缝，直向外冒白烟，所有的动物都吸入了这种烟。我当然也不例外啦，然后你猜怎么着？我可以说话了，我们都能说话了。你绝没听过那么吵吵的地方。”他被这番记忆逗乐了。“之后——”他向拉尔夫倾靠过来，低声道，“从地下钻出这么一个女人，她告诉我们：‘你们都认识我……’”“你认识吗？”“或许吧。她体型巨大，大约有300磅重，而且非常美丽。她的每一滴血，她脸上每一种表情，全都美得无以伦比。暴怒、爱意、狂喜……”即便现在回想起来，达菲依旧有些神志恍惚。“难以置信，”他说。

　　“她是谁呢？”

　　“某种大地精灵？一位女神？我老妈？我不知道。重要的是，她对我们说：‘我想知道我是否该把这座城市震为废墟。’”

　　“哦，上帝啊。”

　　“于是每个家伙都开始说话了，声讨你们人类如何残忍，如何愚昧又具有毁坏性。”

　　“那你说了什么？”

　　“我没开口。我们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光，你和我，但听了这么多可怕的故事后，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所以你们搞了某种投票？”

　　“没错。”

　　拉尔夫研究着达菲褐色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些暗示投票结果的线索。“然后……？”他问，声音低沉。

　　“我不被允许说出——”达菲突然停了下来，耳朵随之竖起。“哦——哦。”他喃喃道。

　　“怎么了？”

　　“你没感觉到吗？”他从桌子上站起，冲向大门。

　　下一刻，余震袭过屋子。电灯熄灭，窗子乱响，墙上出现了裂纹。

　　这一次，拉尔夫动作很快。他一面用胳膊环住脑袋以免再次被砸，一面跨过颤栗的地板奔向前门，头也不回直到来到安全的大街上。在那儿，他正好能看清自己的房子是怎样垮掉的：已然受过重创的墙壁自相层叠，飞落的瓦砾之中，屋顶也随之倒塌，瞬间埋葬了他曾拥有的一切。



　　他在文斯（*文森特的简称）家里给凯瑟琳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房屋倒塌的消息。她说她对此感到很难过，但之后他们就这个话题聊了无数遍，却总有些言不由衷。通话结束前，他问她过一阵子是否打算回到加利福尼亚，而她的回答是不。

　　“你可以重建家园，”当他们第二天在屋子的残骸上逡巡时文斯说道，“政府已经承诺会提供无息贷款，何况你还有保险。”

　　的确，家园可以重建。地基可以打得更加牢固，可以加入更多的钢筋，更多的混凝土。但此时此刻，这个念头使他感到很难受。

　　他一直在想着着昨夜的幻觉。想着“达菲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思考人类的残酷”这幅画面。头痛已然消退，所以他确信自己以后不会再被这样的迷狂所叨扰，但他与达菲的一席谈话却不断在脑海里回荡。

　　“重建？”他想问文斯。“为什么呢？”

　　然而他还是将这疑问埋藏心底。要勇敢的面对现实哦，他甚至还设法笑了一两次。但当文斯离开去拿啤酒后，他立刻停止了挖掘工作，一屁股坐在废墟之上，凝视着下方的峡谷。

　　这次达菲又跑哪儿去了？他不禁想到。是回到他先前待过的地方，回到马尔霍兰了吗？



　　他站起身，走了起来，也没认真想想自己准备干什么。寻找达菲只是他脑海深处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当他越远离他的家，这念头就越发的强烈。如果他能找到他的狗，这就标志着他的生活还可以挽救。这次他会打下更坚实的“地基”来重建自己的人生。

　　他所到之处皆是断壁残垣——那些他曾渴望拥有的房子都被摧毁了，泳池颠倒，汽车破碎——但当他走上山脊，他发现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美好。

　　他大约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直到来到一处地界，那儿路边的灌木被什么践踏过一般。他有些好奇，便走下沥青路，步入泥地里，随着泥淖走向一块被树木遮住视线的林地。

　　甚至在他走进那块小树林之前，一种荒谬的怀疑已然让他寒毛直竖。这儿地上布满的可不是人类的脚印，曾有许多动物在此聚集，数量相当可观，而它们也不是来自一个方向。四面八方涌来的动物踩出了无数条小道。

　　他想转身逃开，但这次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悄悄溜进树林里，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林子里一无所有，但多少有些证据证明这儿曾有过一个很大的集会。泥地上满是蹄子与脚爪的印迹，羽毛与皮毛四下散布，到处都是飞溅的泥团。在林地中央的地上有着一道裂缝，他试探着向那儿走去。裂缝里没有冒出烟雾，大地沉静冰冷。不管这儿曾发生过什么奇迹——如果真有的话——那一切也已过去了。

　　真的吗？他眼角瞟到什么动静，转身一看，发现达菲正待在树丛里。

　　“所以……”他对那狗说。“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听到主人的声音后，达菲立刻窜了出来，扑到拉尔夫怀中舔着他的脸。

　　“达菲，”拉尔夫说。“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说我相信你。”

　　达菲一面叫唤一面在地上转圈圈。

　　“和我说话啊，你这该死的家伙！”拉尔夫喊道。

　　那狗又嚎叫了一番，尾巴狂摇。然后他离开了冷清的树丛，又回过头瞥了一眼，看看他的主人是否有跟着他。

　　拉尔夫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裂缝，然后便跟着狗走出树丛，回到了阳光下，一路上不知踩到了多少种动物的粪便。

　　达菲还是在欢腾嚎叫，头也不回的向家里跑去。拉尔夫仔细的聆听，希望能从狗的叫声中辨认出一两句话（就算只有一个词也好）。但他所听到的一切无非是一只狗欢庆余生并回到主人身边所流露出的喜悦之情。

　　这当然不是他那些问题的答案。

　　但达菲喜悦的情绪还是挺有感染力的。当他们回到那片废墟时，拉尔夫已经开始计划在原址上建一所怎样的房子了。

　　不过，他当然不会——不管怎样——灌注心力去热爱那所房子，他这么决定。万一呢？万一动物们的投票结果其实很糟糕，而在他身前撒欢的那头家伙不过是装出一副忠犬的模样，以免让他的主人陷入绝望呢？

btbg

第一眼望去，她、床、牛奶
粗读了一遍，好狂的动物。。。

苦力怕

拟人…